智慧传递过程中的障碍:通过耳朵到不了大脑

编者按:中国古人有话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西方也有“Learning hard things the hard way”的说法。为什么呢?这篇文章探讨了为什么我们总是必须亲自经历并学习各种艰难的事情,以及为什么我们无法通过言语将智慧传达给他人。作者以自己在牛津大学研究生阶段的经历为例,说明了语言传递信息时的不足和人们对言语的不信任。本文说明了智慧传递存在的三个障碍。 文章来自编译。

我以前告诉学生不要去牛津大学,为此我经常能得到免费食宿的款待。


(资料图片)

那些学生正在申请奖学金去牛津深造;而我近来刚从牛津学完回来;如果我能帮学生们拿到奖学金去牛津的话,哈佛这边会很乐意给我包吃住。但我在牛津度过了一段不愉快的时光,我想让学生们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我会在餐厅里跟他们面对面,面对着装满了鸡肉和炸薯条的盘子,并解释说英国的研究生教育其实主要是从外国学生身上榨取金钱的一种手段。那边的教授疏忽职守,课程很糟糕,整个地方都弥漫着那种孤立和疏远的感觉,就好像每个人都躲在一块玻璃后面。(以及考虑到目前英国存在的租房危机,你还可能会暂时无家可归。)

但学生们会说:“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我需要多少封推荐信才能到牛津读书呢?”

有时候我会遇到这些从牛津回来的学生。 “感觉怎么样?”我会问。他们通常会这么答:“教授疏忽职守,课程很糟糕,我觉得被孤立和疏远。”我们之间会传递一种会意的眼神,这种眼神只会发生在两个受过完全相同伤害的人之间。

当他们走开时,我一直在想:他们当初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漏桶大队

我们这一生学东西都是用吃一堑长一智的方式:坠入爱河是什么感觉,如何去原谅,当四岁小孩问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派对,怎么炒鸡蛋,什么时候该放弃友谊,当公交车上坐在你旁边的人突然流泪时该怎么办,如何在有压力的情况下平行停车等等。

这就像用宝贵的智慧水滴慢慢滴满桶,只不过这个桶是你的头颅。你的桶装得越满,你就越想把那些点滴倒进别人的桶里,这样你就能节省他们的时间、避免心痛,避免你为了装满自己的桶而需要忍受的挫折和痛苦。这应该很容易:你有那些知识,所以就把它传授给他们吧!

但其实这并不容易。你告诉他们在牛津会感到悲伤和孤独;他们不明白。你警告他们怀恨在心只会压垮他们;他们仍然拒绝释然。你向他们解释该如何平行停车;结果他们的车最终却被挤在一个 45 度角的地方,被后面一排汽车按喇叭。就好像你把你的桶倒进他们的桶里,智慧之水却溅得到处都是,一滴都没落到他们自己的桶里。

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每一代人都必须用一生的时间来学习上一代人已经知道的东西?为什么耳朵的通路通不到大脑?要是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想想看我们可以挽救多少生命、可以挽回多少岁月、可以取得多少进步。

所以我们不妨试试吧。

震动你的小小耳骨

我们的第一个障碍在这儿。人类拥有各自丰富、奇特、千变万化的心理体验。不幸的是,我们用来将一颗脑袋的内容传输到另一颗头脑的主要方法是这样的:

  1. 你呼吸时声带会张开,与空气发生作用,然后你开合嘴唇,搅动舌头

  2. 这会制造出一系列被压缩的空气

  3. 这些压缩的空气会被别人耳朵里的薄膜反弹

  4. 造成一些细小的骨头产生震动

  5. 这反过来又会导致耳蜗(蜗牛状的洞穴)内的一些液体发生振动

  6. 生活在那个洞穴水下的毛细胞会随着声波摇摆

  7. 这会激活附着在这些毛细胞上的神经

  8. 神经产生电信号,然后快速传送给大脑

  9. 大脑再将这些电信号解码成心理体验

    对这类东西,计算机专家有个好词:有损压缩。你根本没法将想法放进声波里面。有些东西必须消失,而消失的是它那些难以言喻的本质,它的深层含义。你得寄希望于对方能够用自己脑子里的任何东西重建那个本质。但一般来说,他们做不到。

    有一项经典研究可以很好地说明这一点。早在 1990 年的时候,有位叫做 Elizabeth Newton 的研究生就曾把一群人带到实验室,让他们背靠背坐着。她给了其中一个人一系列知名歌曲的清单,比如《扬基歌》(Yankee Doodle)、《小星星》(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什么的,然后让他们用食指在面前的桌子上轻敲出这些歌曲的节奏。另一个人的工作是说出这首歌的名字。 敲击节奏的人认为背对自己的那个人在 50% 的时间内应该都可以正确识别出这首歌。但事实上,听众的正确率只有区区的 2.5%。

    为什么?你在敲《普世欢腾》(Joy to the World)的节奏时,你听到的是完整的管弦乐——歌词、旋律,甚至可能还包括一些小号和合唱。但是其他人听到的只有“嗒、嗒、嗒、嗒”。

    所以当我告诉我的学生牛津不是很好的选择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同样地,他们听到的可能只是“嗒、嗒、嗒”。我说所谓的统计课其实就是 2 个小时关于如何打开统计程序的教程,他们理解不了,因为他们没有跟我一起上过这堂课。当我问我的导师,她是否愿意在我的项目取得进展后的几周内跟我见面时,她在房间里无助地看着我,出于礼貌而不愿说“不”,但说“是”时又太过敷衍了事时,那些学生并不在场。当我花了好几个星期来绞尽脑汁把糟糕的硕士论文写到纸上,最终却被迫将论文扔进垃圾桶时,这些学生也并没有坐在我的旁边。

    我正在提交我的硕士论文(2017)

    当我将以上所有这些总结为“就那样”时,这并没有多大意义。这就像把蒙娜丽莎说成是“一位微笑的女士”,或者把大萧条说成是“一段艰难时期”一样——字面上是正确的,但基本上毫无意义。

    所以这是阻碍我们互相将水桶倒满的第一样东西:当我们把水从桶里倒出来时,大部分液体已经变成了蒸汽。

    抱歉,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还能不能在星期五之前写完这份 PPT?

    这是第二个障碍:即便这些话已经通过耳朵传入大脑,我们天生就有一种倾向:不相信所听到的东西。

    事实证明,不管一件事是否属实,都可以动动嘴巴,卷卷舌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当你内心不爱时,你也一样可以说“我爱你”,当你心情不好时,你嘴上依然可以说“我很好”,当你其实正在谷歌上搜索“简历模板”时,你一样可以对现在的公司承诺说“我认为自己今后五年都会在这里工作”。

    我们都知道光说没有用,所以我们倾向于相信所看到的而不是听到的。你真正的朋友是能帮你搬家的人,而不是那些嘴上告诉你将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人。一个好老板是在你亲人去世时让你休假的人,而不是嘴上说“我关心你!”然后问你能不能在守灵和举办葬礼之间抽出时间给 PPT 润色一下的人。

    不幸的是,当我们想要传递智慧时,我们所拥有的往往只有言辞。比方说,你还能怎么说服别人,“拥有爱然后失去爱”要比“从来没有爱过”好?诠释性的舞蹈?用口香糖做的雕塑?以分手为主题的逃生室?如果你正心碎地坐在角落,你更愿意相信什么:一串音素,还是胸口的疼痛?

    因此,言语不仅是有损的,而且也是不可信任的,所以当一个头发过早花白的研究生告诉你,也许在牛津攻读硕士学位并不像别人吹嘘的那样,你自然会想,“好吧,那你为什么要去? ”这会是一个好问题,而答案是“对名声的渴望”,而对此合理的回答是“哦,那种渴望我也有”。

    幻想曲与四年级学生

    即便我们理解了这些言语,哪怕我们相信了这些话,我们仍然有另一个退出键:我们假设这些对我们不适用。

    看,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思绪天马行空,各种言论不断浮现,感受充斥着这个地方——这一切仿佛一场盛大的狂欢。但当我听到其他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时,我得到的只是一些不重要的、几乎毫无意义的陈述,比方说“我很开心”或“我感到难过”。这让人很容易相信我的脑子里所发生的事情与其他人有着根本不同:我的脑子里正演奏着伟大的幻想曲,而他们就好似一个四年级的学生在用长笛勉强吹出几个音符。

    正如我之前所写的那样,当我悲伤时,我觉得自己是唯一有过这种感受的人。其他人的痛苦是现成的;我的是定制的,所以是其他任何人都理解不了的。那么,当有人告诉我,我的悲伤是“暂时的”的时候,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我那种特别的、秘密的悲伤,这种永恒的悲伤独我一份。

    问题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总是有个方便的借口来否定我们听到的任何智慧。“当然,你找到了真爱,但我是独一无二的。”“追随梦想对你有用,但我的梦想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我甚至都不该尝试。”“人们应该原谅和忘记,这样的话你说出口很容易,但他人对我犯下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源代码与要塞

    阻止我们用智慧填满彼此的桶的最后一个障碍是:它可能会杀死我们。

    如果你用的是 Mac,你可以打开一个叫做 Terminal 的程序,然后只需几行代码即可摧毁你的计算机。除非你确实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否则就不应该在那个地方胡闹。

    人脑没有 Terminal 这个程序,显然这样的安排是有充分理由的。如果你可以对自己的源代码乱搞,就有可能会突然让你的肺停止工作,或者毁掉你感受忧伤的能力,或者让你自己对鸟儿具有致命吸引力。这就是为什么你得用头盖骨把它围起来,这样你或其他任何人才没法破坏你的大脑。

    但你不能埋葬你的一切信念了事——你得能够改变一些东西,否则你永远也学不到任何东西。我们思想的某些部分必须暴露出去,必须具有可塑性,而其他部分则必须受到保护,不能动摇。

    因此,我们的思维不像带有 Terminal 窗口的计算机,更像是中世纪的领地。郊外是田野和村庄,几乎完全不设防。这些地方放的是即使被改变了我们也不介意的信念:比如你的朋友换了个新的电话号码,你妈妈将于周四而不是周五到达,街上的寿司店应该挺不错但会让你得肠胃炎,等等。

    再往里走,你会撞上城堡的铜墙铁壁。这里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改,但只接受有目的的攻击。你可能会遇到类似“漫威电影很酷”或“我不擅长数学”之类的信念,或者是我所怀疑的“牛津大学是攻读研究生的好地方”。

    然后是要塞。要想改变这里的任何东西,唯一的办法是炸开大门,拆除多年的铜墙铁壁,或者嫁给国王并被邀请进去。即便那样,你也可能不会成功。心理学家把这些信念叫做原生信念(primals),比方说“这个世界很危险很糟糕”,有些甚至比这个还要根深蒂固,比方说“我是个好人”。

    那么,传授智慧就是围攻某人的心灵城堡,因为唯一值得明智思考的东西都隐藏在墙后。必须这样,因为这些信念和价值观太重要了,不能置之不理。如果有人光凭嘴上说说就能颠覆你的整个自我意识的话,我们会不断受到人际关系中的氢弹攻击。但在保护自己免受攻击的同时,我们也将智慧拒之门外了。

    在变成怪物史莱克之前先审视一下自己

    所以通过耳朵其实到不了大脑,也许我们没有办法绕开这个问题,但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也许真正的问题是我们认为我们可以通过别人的耳朵进入他们的大脑。

    我可以给你看看这个世界上我最看不上的俗气图片吗?这是其中一张:

    这是另一张:

    还有这张:

    你觉得自己有可能让他人更受鼓舞?只需向他们展示一张图片,上面写着“音乐很棒!”就行了。这样的想法太离谱,太无聊了,每当我看到其中一张就会犯恶心。当你觉得别人很蠢的时候,你就会做出这种蠢事——“所有这些傻瓜都需要一点鼓舞,所以我会提醒他们回忆一下 2001 年梦工厂的那部电影《怪物史莱克》!”

    我们一直在这样做:我们试图通过耳朵到达大脑,但我们最终做到的只是让空气发生振动而已。我们想靠着嘴上说“嘿,同学们,数学很有趣!”来让学生相信数学很有趣。我们写下有关坏事其实是好事,或者好事其实是坏事的博客文章,结果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如今机场仍然回响着预先录制的警告录音,让大家“阻止 covid-19 的传播”——大家会觉得这是在做什么呢?

    “好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写博客呢?”

    因为它很有趣。

    做个好人

    我在文章开头提出了“我们是否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耳朵的通路通不到大脑?)”的疑问。而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文章末尾,我的回答是我相信我们做不到。但我认为,通过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浩瀚程度,我们可以更好地应对它。

    你不没法把你自己桶里的东西倒进别人的桶里。你只能寄希望于慢慢地,甚至是不知不觉间装满他们的水桶,也许是用一根滴管,也许要靠多年的潜移默化。

    把隐喻从水桶换成城堡:某人内心的田野和村庄你可以随心所欲掠夺一切,但你要寻找的宝藏在城墙后面,需要围攻才能攻破它们。而且,正如每一位善良的国王都知道的那样,你不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攻一气。

    如果我们确实明白这一点,我们就会撕掉海报,淡化公益广告。我们将不再指望通过震动别人的耳蜗来改变他们的内心。也许我们对智慧的价值会有更深刻的认识,因为我们意识到了获取和传播智慧是多么的困难。我们大家生来都有一个空桶,我们必须用艰难的方式把它装满。因此,当我发现有人的桶已经满了时,我会会意地向他们点点头,尽管我还不知晓这种感受,但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懂。

    我的奶奶(愿她安息)过去经常会用 4 个字来结束她的告别:“做个好人。”断章取义——或者在莫扎特的照片下用有冲击力的字体写下这几个字,或者是在其他做法的情况下——这些字都会显得毫无意义。但是因为我跟我奶奶打交道已经有几十年了,所以我完全明白那些话的意思。我希望我能跟你们解释清楚,但这就是重点:我不能。我的整个童年都和她一起出去玩,吃博洛尼亚三明治,打牌,听她说她是如何离开修道院的,因为修女们让她决定要不要利用一次得到批准的短途旅行去参加她母亲的葬礼。只有经历过所以这些与她共处的时间,我奶奶的话才开始变得有意义,并且意义越来越重大,远远超过了我在正规学校教育当中听到的任何一句话,尤其是我在英国某所大学度过的那些年里听到的任何一句话。

    看,对于“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来说,这篇文章实在是太长了,但即便我没有得到任何免费住宿或炸薯条作为回报,我仍然很乐意告诉你:不要去牛津。

    译者:bo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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